蓟镇。
战乱过后整个蓟镇都弥漫着一股萧条感。偶尔有一道青烟升起,侥幸活下来的人祭奠过死去的亲人,然后继续活着、等待下一场厄运。
唐节策马行过官道,目光望去,心中便感到一股苍凉。
他知道,造成这种荒凉景象的原由,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杀孽。
他从小就跟着唐中元杀官造反,在杀了无数人之后,终于有资格一言可决数万人生死,他已经和那些蝼蚁般的人们都不同了。
这一切未必是唐节一开始就想要的。最初,他也只是像别人一样只想活下去。
五岁那年,他饿得实在受不了了,终于忍不住告诉唐中元:“爹,孩儿快要饿死了……”
那天,唐中元居然真的给他带了一个馒头,也开始了他们父子颠沛流离又轰轰烈烈的人生。
世道坏了,人不挣,就活不下去。
唐节想着这些,脑中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。
——如果这乱世是因自己而起,便应在自己手上结束。
他已经越来越清晰地预感到,终有一日自己要扫平天下动荡,成就一个太平盛世。
这念头有些荒唐,但他握着长槊、感受着的手臂上的力量,觉得自己一定可以。
快了……
忽然,几骑快马奔来,奔至唐节面前。
“大帅,古北口附近出现一支人马,人数近万,全是骑兵……”
唐节正在押运钱粮回居庸关,闻言有些诧异。
“是建奴又来了?!”
“尚未探查清楚,远看衣甲不是建奴。”
唐节还在沉吟,却听队伍中一阵马嘶,唐芊芊已领人直向古北口奔去。
——“这个老七,往常一向冷静,最近却越来越沉不住气了。”
唐节心中抱怨了一句,忽然反应过来。
“是王笑的人回来了?”
~~
潮河古称鲍秋水,流经燕山,将山脉切割成峡谷,形成南北互通的兵家要地——古北口。
唐节领人站上长城,向北望去,只见一支八千人左右的骑兵远远而这边而来。
他又转头看了唐芊芊一眼,只见她双手扶在城垛上,表面上看起来还算沉静,眼中却有些望穿秋水的神情。
“是王笑回来了?”唐节问道。
八千骑兵,还是一支经过恶战磨砺的骑兵,这是一股不容小觑的战力,在战场上的作用有时候比三五万的步卒还要强劲。
想到这里,连唐节都有些激动起来。
唐芊芊却应道:“还不知道。”
唐节便吩咐好兵士守备好长城……
唐节最近才发现:若真是论国力,比起楚朝,义军还是相形见绌。
义军虽然能聚起数十万兵马四处征伐,但其中多是没战力的杂兵。如果要像楚朝这样派兵分守边境,数十万人摊下去根本就不够,更别提粮草供应。
打天下易,守天下难——这句话他最近感触良多。
如今他老营大部兵马被安置在山海关,又要安排人手运送银粮,仓促之间也只能抽出七千兵马守长城。若是真打起来,显然是要吃亏。
远处那支骑兵已越来越近。
唐节目光望去,只见对方披楚甲、执楚旗,装束却是鱼龙混杂,有楚朝京兵盔甲、有关宁铁骑的黑甲,竟还有两千蒙古人混在其中……
“果然是王笑。”
一句话出口,唐节松了一口气。
他转头又看向唐芊芊,道:“看你的了,劝王笑投顺。”
唐芊芊没有应他,而是收回按着城垛上的手,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平静,目光中带着沉思。
那边的楚骑远远停了下来,几骑快马奔至城关之下。
“某乃楚宣威将军、锦州副将、宁远伯之子秦山湖!速开关门放行!”
唐节目光看去,见对方体壮如牛,威风凛凛,确实是一员猛将。他眼中透出几分赞赏,却是站上城垛,指着长城上招展的瑞朝大旗,喊道:“看不到吗?!你们楚朝已经亡了!
如今这天下已改朝换代。念你等忠臣良将,鏖战建奴有功,若肯投效,必有恩赏。从此我汉人一心,共创盛世……”
长城外响起一声暴喝。
“狗杂种,你又是谁?!”
唐节闻言,微微沉默。
他半辈子混迹在一堆三教九流当中,论骂战自问不输给谁。前阵子和豪格打仗,他每每能骂得豪格还不了嘴。
但今天显然是遇到骂战的劲敌了。
对方先骂一句‘狗杂种’再问自己是谁,这是在骂战中常见的技巧。唐节若是应了便是承认自己是杂种,不应又显不出大瑞皇帝第三子的威风。
“秦将军何必如此暴躁?”唐节喊道:“我瑞朝开创天下,如今也是礼仪之邦……”
“老子最烦什么礼仪之邦,你他娘别废话,要不然放我等入关,要不然和你爹我打一仗!”
唐节微有些恼火。
哪来的粗鄙汉子?比老子还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