鏖战的清兵们也知道在战阵后面一支楚骑已经冲了上来,形成了前后夹击。
那雷霆般的杀喊声已然把他们的士气狠狠拍散。
也就是趁着这个清兵军心大乱的时机,蔡悟真领兵穿阵,迅速突到了中军。
“多尔衮!”
随着这声吼,蔡悟真如狼似虎冲上来,一根长矛掷出、钉在高高的战台上。
几名清兵心中大惊,趁其手中没有兵器,纷纷持刀向蔡悟真劈去。
“快!拦住他们!”
刀劈向赤手空拳的蔡悟真,蔡悟真突然如豹子般扑上前,按倒一名清兵,一张嘴就咬住他的脖子。
“啊……”
与此同时,蔡悟真身后的楚军又是长矛齐刺。清军阵线一乱,楚军又向前逼了数步。
满脸是血的蔡悟真站起身来,手中已拿了一把长刀。
他不要命一般,继续向前冲锋,朝着多尔衮的大纛。
距离还有二十余丈,每一步都是敌人,那就杀戮、撕咬……
“蔡悟真疯了。”刘一口如此想着,把令旗将给副将,大喊道:“指挥兄弟们掩杀上去!”
喊罢,刘一口提起狼牙棒,追在蔡悟真身后往前杀去。
楚军这支锥子的尖头就是这样不断向前,向前!
~~
刚林觉得自己要疯了。
那一支长矛只是钉在战台的栏杆而已,离多尔衮还很远。虽未造成任何伤害,却是一个巨大的侮辱。
那颤抖的矛杆,仿佛在告戒多尔衮与清军诸将,可还记得皇太极之死。
楚军的气焰却也愈发嚣张了。
多尔衮勃然大怒,一伸手,蒲扇大的手掌已然摊开,虎口上老茧密布。
“取本王的弓来!”
刚林担心多尔衮说的是“取本王的刀来”,闻言大舒一口气。
目光看去,多尔衮已张弓搭箭。
那弓是满洲十三力的战弓,箭是大礼披箭。半人高的大弓被多尔衮张如满月,重箭倏然射出,哨声尖锐,破风而出!
刚林眼皮一跳,暗暗心惊,目光看去,只见战场上那当先冲锋的楚将应声栽倒。
“睿亲王威武!”他情不自禁便大声喊出来,声音激动,几至破音。
清兵士气一振,纷纷高呼。战台上帅旗挥动,为主帅的勇武叫好。
这样的破甲箭,多尔衮也不能连发,一箭射出便抛掉长弓,脸上怒容犹在。
刚林担心他还要亲自上阵,连忙又苦劝不已。
“闭嘴!再敢言退,杀无赦!”
听得这声大喝,苏克萨哈手中刀已出鞘一寸。刚林打了一个冷战,不敢再言。目光望去,竟见那楚将居然又站了起来,半片身子都是血淋淋,惨烈异常。
楚朝再次欢呼。
加上漫天的战鼓、惨叫、嘶吼、击打声,让人头皮发麻。
而一个念头也不停回荡在刚林脑中。
——阿巴泰、图尔格、吴阎王怎么还不来?
突然,远远有信马从北方奔来,艰难地穿过战阵到了战台下方。
“报!余饶郡王急报,大军南下途中遭遇楚军袭击,尚不知有多少兵马……”
一石激起千层浪,战台上诸人脸色大变。
“不可能!哪里还有楚军?”
惊讶的呼声中,多尔衮微微眯起眼,目光望向了北面……
~~
盛京城。
济尔哈朗正在偏殿与留守的诸臣议事。
“刚收到捷报,睿亲王已攻克燕京,大清入主中原大业已定,可喜可贺啊。”冷僧机缓缓说道。
济尔哈朗斜瞥了冷僧机一眼,把眼光的忌惮隐藏起来。
这个消息济尔哈朗也收到了,只是还没来得及细看。没想到冷僧机先当着诸臣的面说出来,置他这一个摄政王于何地?
济尔哈朗知道,同样是摄政王,自己如今的威望已逊多尔衮远矣。
而冷僧机,就是多尔衮留在盛京牵制自己的力量之一。
叶赫那拉·冷僧机,本是叶赫部人,努尔哈赤灭叶赫部时将其俘获,分配给正蓝旗为奴。
就是这样一个奴才,如今已是大清的内大臣、一等伯。
表面上位极人臣,但大清诸臣背地里却是极瞧不起他,暗地里称他为“背主奴才”。
冷僧机本是莽古济的奴才,却向皇太极状告了莽古济与莽古尔泰、德格类谋反,于是皇太极将屠刀砍向自己的两个兄弟、凌迟处死了自己姐姐,盛京刑场血流成河,一度取消了正蓝旗的建制。
而后,豪格杀妻、岳讬不肯杀妻而被排挤、秦山河娶莽古济的三女儿,皆是由此而来。
冷僧机为人机警狡猾,善于察言观色,阿谀逢承,由此也受到皇太极的重用。其人最擅见风使舵,皇太极一死,又投到多尔衮门下。
就这样一个阴险毒辣之辈坐在眼前,济尔哈朗又鄙夷,又忌惮。
他们就着攻下燕京之事谈了一会,冷僧机忽然话题一转,缓缓说道:“听说,太后娘娘从科尔沁回宫了?迁都一事,不知太后是何主张?”
他目光似带着深意,济尔哈郎不由微微一凛。
“太后马车劳顿,又言不便参与政务,只让我等商议便是。”
冷僧机目光一转,又落在王桦臣身上,笑道:“我听说太后娘娘在路上捡了一个孩子,不知王大学士可有告诉陛下?”
王桦臣本是一副眼观鼻、鼻观心的样子坐着,没想到今日议事还会有人点自己,敛色道:“我只负责教陛下读书,旁的事务不知。”
济尔哈朗眼看冷僧机跳出来主导话题,稍稍不悦,道:“少说闲话了,谈正事吧。”
他向扈从点了点头,又道:“把叛贼秦山河的情况说一下。”
“喳。”一边下吏站出来,道:“这次盛京准备充分、坚壁清野,击退了这股楚贼之后,我军已把他们引大辽河一路逼至海边……”
话到这里,殿中诸臣再次恭维起济尔哈朗。
“郑亲王运筹帷幄,总算是保得后方稳固,未耽误这次入关之战。”
“是啊,前车之鉴,没像先帝上次入关被楚贼围魏救赵。”
“楚贼妄想故伎重施,幸而郑亲王早有准备……”
冷僧机心中暗笑不已,暗道这次秦山河破境,虽未逼得睿亲王大军回援,却也耽误了收秋,大清损失依然不小,济尔哈朗尽往自己脸上贴金。
这话他却是没说出来,毕竟是知道今日议事,济尔哈朗的目的就是让群臣知道局势已然安稳。
眼下,大清腹地急需要提振人心,继续支持睿亲王伐楚。
议到最后,济尔哈朗抬起手,缓缓道:“情况你等都知道了,大清已击退了入境楚寇,本王已下令总攻秦山河,想必很快会有捷报传来。”
诸臣闻言,转头看去,果然见一名兵士入了大清宫,下马狂奔而来。
“报!捷报,我军大破楚寇,已将其驱逐出境!”
……
一场议事结束,济尔哈朗却是摊开那信报,叹了一口气。
却见里面还夹杂了一封详细的战报。
“末将攻入楚营,发现帐中皆空的,楚军故布疑阵、已离开多日,恐须速报睿亲王。”
济尔哈朗沉吟良久,末了,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来不及了啊……”
~~
冬季,洋流从渤海北部向西流向西海岸,在渤海南部与渤莱沿岸构成环流,最后从海峡南部流入黄海。
贺琬很熟悉洋流。
他知道,这时候船只从营口港到天津很快,只需要三天。
这一战开始之前,山东派了太多的船只往各国贸易,战事开始之后又被清兵击沉了许多艘。
等到秦山海决定退兵时,贺琬能调动的船只加起来,一次也只能载兵一万。他已经尽了全力了,甚至把山东的渔船都征发起来。
同时,天津的三万余大军深陷重围,清军不可能给他们登船撤队的时间。
危急时,贺琬曾经亲至武清,请秦山海登船撤退。
“以两万兵马抵挡清兵进攻,或许可保一万人安全撤回,请秦副帅先行,回山东主持大局。”
秦山海摇了摇头,没有就此多说什么,反而问道:“我三弟在辽东,要如何撤?”
“山河将军他……还须在营口港再坚守月余,等送回秦副帅,我再去接他。放心,辽东建奴攻势并不急。”
“攻势不急,但只怕他们已经断粮了吧?”
贺琬默然。
秦山河所部只余不到一万人,还多是投顺的包衣。相比天津的主力部队,孰轻孰重贺琬自然分得清。
“不同于前次国公率兵突入建奴腹地。此次秦将军入辽东,建奴早有防备,未能逼得多尔睿主力回援。但焚毁了建奴秋收后的粮食,重创建奴经济,战略目的已然达到。”
意思是,他们没你们重要。
秦山海却是有些喟叹起来,道:“我三弟之将才在我之上,我老朽无能,不能带这些将士逃出生天,却也不忍牺牲两万四千人换一万人之性命。带回我楚朝主力,便拜托我三弟吧……请贺先生帮我把他们带回来。”
“秦副帅……”
残疾的老人抬起唯一的手止住了贺琬的话,道:“加上辽东那些兵马,四万人之性命皆负你我一念之间,你我务必为他们搏出一条生路。”
贺琬为难起来,看着秦山海的断腿,心中犹豫是否直接将他绑上船。
但秦山海却是坚定地吐出四个字。
“军令如山。”
贺琬身子一振,注视着秦山海,重重抱拳,道:“末将领命……”
因这一番对话,时隔多年,秦山河再一次踏上了楚地。
他从甲板上跃下,踩着海山踏在沙滩上,仰了仰头,任海风吹拂着那张伤痕累累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