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,王家宅院里忽然传来王康的一声惊呼。
“真的?”
“真的。”王笑脸上露出微笑,道:“爹若不信,还可以问二哥。”
王康转向王珠,又问道:“真的?”
王珠偏过脸,淡淡道:“是。”
“这孩子……这孩子……果然是个有福气的啊。”王康拍了拍大腿,多日郁结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,额上的皱纹都浅了许多。
“我得把这消息告诉你们母亲。”
他站起身,又喃喃了这一句,忽回头看向王笑,再次问道:“不是你故意骗我的吧?”
“我骗你做什么?”王笑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与书信,递在王康面前,道:“你看,王宝随身携带的玉佩、报平安的信,贺琬派人着来的。爹若不信,只管去问问那水手……”
王康伸手接过,眯着老花眼端详了一会,大喜道:“真是宝儿的玉佩和字迹,他果然没死……他何时可以回来?”
“王宝抱着甲板被冲到海上好远,那捞起他的船支是我派去西洋贸易的,当时王宝还在昏迷,水手也不知道他是何人,就继续航行了。等到澎湖列岛他才醒来,想要随船长长见识,又留下信物与书信,以免爹担心。”
“这逆子!为何要去西洋?!”
王笑语气平静,道:“他眼看兄弟几个都有任事,也生了志气。这是好事,爹何必骂他?”
“也是,也是。活着就好……还是笑儿最孝顺,手下人办事得力。”
王康脸色完全欢喜起来,又让人去把消息告诉钱怡,自己快步去内院和崔氏说。
厅上,王珠瞥了王笑一眼,道:“你不怕哪天爹发现你骗他更伤心?”
“只要二哥不说,爹怎么发现?”王笑随手举了杯水喝着,“那玉佩、书信,我找的都是最好的匠人伪造的,与真的毫无差别。各种细节都布置妥当了,出不了差子。”
“呵,你果然逆子。”
“嗯?我多孝顺啊,不像二哥。”
“让我陪你回来便是为这事?丧也不办,还瞒着父亲……”王珠摇了摇头,站起身,道:“走了,我还有事。”
“一起走吧,我也去一趟黄河边上。”
兄弟二人出了王家,正要翻身上马,王珠侧目看去,只见王笑拿出一块布来把脸罩上。
“这是做什么?”
“长得太俊,出门不方便……二哥你嗤什么,我实话实说而已。”
王笑今日穿的是一身利落的箭袖便服,又只带了两个随从,脸上蒙了布,旁人不知这是靖安郡王,少了许多人过来行礼问侯,自然是方便不少。
兄弟二人策马行到北城,先是一道去了堤上,了解了治河的情况。
这边官吏多,即使王笑蒙着脸许多人也是认得他的,但都各忙着自己的事,少有人敢上来打招呼。
等到了河道署衙,王珠转头看了远处一眼,忽问道:“你昨日答应他了吗?”
“答应什么?”王笑正坐在马上研究方以智做出来的简易活塞气泵,漫不经心地问道。
“左明德。”王珠指了指前面,“他不愿听左老大人的指婚娶杜氏女不是吗?”
王笑转头看去,只见左明德坐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上,正带着几名官吏向这边过来。
“没答应他。”
“为何?”
“懒得掺和。”
王笑心里想的却是——自然是不会为左明德把明静的祖父得罪了,万一左经纶还能给自己指婚呢……
那边左明德的马车径直向王笑这边过来。
“见过靖安王。”左明德行了一礼。
“免礼。”王笑道:“如今济南城通实务的官员多在治河署,你筹办进修官校要多向他们请教。”
“是。”
王笑光向左明德身后的马车看去。
左明德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看了一眼,道:“马车里是舍妹明静,她奉命考查山东官员政绩,正好今日与我一道过来。”
王笑心说我当然知道,因为就是我安排的……
这件事随手一算就可以布置下来。
昨天先交代左明德今早过来,再让淳宁让明静来,兄妹俩自然会同路。
“正好我也在关注此事,你去忙吧,我带左校书过去。”
“是。”
左明德拱了拱手,表情有些黯然,却又多了几份释然,又道:“对了,禀靖安王知道,今早下官已与杜忠肃家里谈好了婚期。守丧改制之事,下官愿为靖安王分忧。”
“可喜可贺,你很好……”
王笑见左明德走远,目光看去,只见一只纤手已掀开车帘,看袖子便知是女官。
正有些期待,却见先下来的是宋兰儿。
“见过靖安王、见过王部堂……”
“嗯?你既是宣传处做事,来这做什么?”
宋兰儿一本正经应道:“下官应赈灾有功,又擢调至河署负责后勤。今左校书要了解治河官员表现,下官正好给她说。”
“哦,那你暂时是在我二哥接洽公务?他任人有些难相处,你多担待……”
王笑说着就停下来,因他已看到左明静从马车里下来,手里还拿着一份册子,温雅娴静中透着书卷气。
她似在马车上向宋兰儿问了许多情况,要整理这些资料所以下来得晚些,遇到王笑的眼神又迅速低下头去。
“见过靖安王。”
“辛苦了,调任三省官员事关重大,今日我旁听你务公吧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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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普通政务由淳宁帮着处理了,王笑每日里也不总坐在一个地方,时常到各个衙门去发现并解决些问题,提出某些方针。
他这习惯济南官员虽都有耳闻,但平素里也颇为提心吊胆。
比如有个刑部官员正在打瞌睡,忽走进来一个蒙脸少年,进门就开始调一年来的案宗,接着就对几件冤假错案言辞责问,那刑部官员等对方解下面巾才知道是靖安王来了……
总之这个靖安王也不带太多随从,走到哪个衙门就处理哪个衙门的问题。十余日内就对各方政务解政了如指掌,济南官气也再次焕然一新。
绝大多数官吏矜矜业业,却有个别人能推算出来,靖安王并非漫无目的地乱逛,每天去的地方都极有针对性……
外贸司衙门,白俭正问道:“你说靖安王今日会去哪里?”
坐在他对面的姚伯诚低着头推演了一会,提笔写下三个字。
“河道署?”
“是。昨日上午靖安王去了户部,处置了两桩贪墨案,今日该去河道署,表彰些有功之臣。”
白俭正微微笑了笑,道:“不会来我们外贸司?”
姚伯诚道:“绝不会。”
“哈哈,聪明!”
“白兄过誉了。”
“走?”
姚伯诚也是笑了笑,点点头。
一个是白义章的四子,一个姚文华的嫡孙,家世都不凡,联袂出了衙门,下吏们也都不敢拦。
二人乘着轿子,一路绕过曲水亭,进到一条小小的巷子,步入一间小宅院。
这宅院门廷虽小,里面却布置得极为雅致,很快便迎出一个中年女子,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,引着二人在厅下坐了,又上了一壶好茶。
“丽娘今日可有好货色?”白俭正笑嘻嘻问道,“这济南城里那些青楼可越来越不能看了。”
丽娘笑道:“谁说不是呢?那些青楼在济南里难做喽,税交得最多,偏又不许买卖人丁,说什么操持妓业全凭自愿,若有妓子到衙门哭告是被人卖的,罚得可重。眼下在情况,那些有才情相貌的,上哪不能混个糊口……”
她话到这里,手一抬,已招了四五名美妓过来,个个披着薄纱,显出胳膊上白皙肌肤,踮着小小的细弓,身段阿娜……
白俭正与姚伯诚皆是眼睛一亮。
“从扬州买来的,昨夜才送来。”丽娘轻笑道:“两位公子看着可满意?”
姚伯诚抚掌道:“许久未见如此佳丽了。”
白俭正向他抛了个笑嘻嘻的眼神。
一应美妓在二人身边坐下。
饮了两杯,姚伯诚探手握住身边妓子的小脚,道:“花衬凤头弯,入握应知软似绵,但愿化为蝴蝶去裙边,一嗅余香死亦甘。”
那小妓子微红着脸,轻嗔着歌道:“今夜与你两头睡,小金莲放在你嘴边,问你怎样香来怎样甜,请你尝尝断笋尖。”
白俭正听了大乐,执杯哈哈笑道:“果真是有才情的,离京之后,许久未有如此……”
话音未了,忽听大门外传来一声惊呼。
一众刚才扬州来的妓子还没反正过来,白俭正、姚伯诚皆已骇了一大跳,脸色刷得变成惨白。
“有……有没有暗门?快……”
“快走……”
那是一个小小的狗洞。
两个公子哥随从也不带,好不容易从狗洞爬出来。
又跑过了好几条街,二人才停下来,上气不接下气地蹲在路边歇了片刻。
“快……快回衙门……怕是我们的下人被捉了,一会要点卯……”
“娘的,跑不动了……”
姚伯诚拽着白俭正就往回走,踉踉跄跄走了几步,他忽然定在那里一般。
“怎么了?”
“好美……”
白俭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只见三个小官吏打扮的女子正在一家杂货店采买,俱是人间绝色。
此时已到了中午时分,她们许是趁着上衙的间隙出来买些常用的物件,每每四下看着眼中还闪动着好奇。
“我想娶那个。”姚伯诚低声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