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石先生可知我是如何进的这刑部大牢?”苏简脸色显得十分得意。
石梦农的目光再次落在他那骨血模糊的腚上,沉默了片刻,问道:“如何进的?”
“我调戏了索尼的女儿,他那女儿赫舍里氏,手脚虽有些粗壮,但样貌也是好的,已许配给了多铎的儿子。这几日她刚到京城,喜欢到处走动,我便趁机去与她搭话。因我长得俊俏,也没被拦住,过去之后,一把按在她胸脯上,哈哈哈……”
石梦农眼皮跳了跳,十分无语。
苏简越发得意,呲牙裂嘴笑道:“凭这事,我被杀了也有可能,但我对赫舍里氏说是情难自禁,她替我求了情,嘿嘿……我又使了不少银子打点,这才如愿进了刑部大牢。可有靖安王当年风范?”
石梦农无奈叹道:“进来容易,你要如何出去?”
“嘻,这京城情报我打听得可细,那索尼拒不阿附多尔衮,前阵子多尔衮想要修缮府邸,把修皇宫的工匠都调过去,有个叫佟机的官员对此破口大骂,多尔衮要杀佟机,索机却极力为佟机开脱,已经被多尔衮记恨在心啦……
我已得到消息,有个叫‘谭泰’的,对索尼怨恨已久,找到索尼私藏皇宫内库漆琴的证据,马上就要揭发索尼,等索尼一倒台。我的人再打点打点,也就能把我放出去了。”
话虽如此说,石梦农却觉得这苏简行为轻佻,办事怕是不怎么牢靠。
苏简神色一正,道:“先生拒不降清,屡扫多尔衮颜面,此事已在京城传开,京城百姓许久未见到这般大义凛然的高官,纷纷颂赞先生气节。我也心生感佩,特来相救。”
“你要如何救我?”
“这刑部大牢防备森严,自是不好救你出去的。我来,是先来通两句话。”
“何话?”
“这样,你先投降建虏,等你做了降臣,必定自由许多,到时我再带人来救你。”
石梦农一拂袖,道:“我绝不投降,生是大楚忠臣,死是大楚忠魂。”
“又不是让你真降,等到时候,我会设法……”
苏简话到一半,石梦农摆了摆手,道:“你不必再多说,此计绝不可行!”
“为何?”
“我乃大楚兵部侍郎、佥都御史,我若假降,知情者可当作是虚以委蛇,不知情者却只会认为我大楚高官毫无气节。国破至此,难道要让百姓连可以拎出来称道两句,激起心中义愤的死节之臣都没有吗?”
苏简一愣,急道:“哎哟,又不是让你真降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……”
“苏小兄弟,是你还不明白。”石梦农叹息一声,语气放缓几分,道:“我深沐君恩,官高职重,不论是真降还是真降,我都绝不能降,这是立场,绝不容有一丝退让,如美玉不容有一丝瑕疵。否则岂非让建虏看轻、让官民心生怯意?
人谁不死?我就算苟存性命,于大局又有几分增益?只能让世人耻笑一句‘进退失据、首鼠两端’。唯有坚决不降,激世人忠烈义气,我才不枉此生。在我看来,土地沦丧不可怕,人心中的信念丢了才是最可怕的亡国……”
苏简愣了愣。
他身子缓缓在茅草上趴下来,挠了挠头,道:“这么说……那我是白来了?”
石梦农感到歉意,拱了拱手。
没想到苏简很快就振作起来,笑道:“没关系,挨一顿大板能结识先生这样的名士,值得。过两日我苏简出了牢狱,还可向人吹嘘‘我与石公一起坐过牢’哈哈哈……”
然而,苏简等了两日,与石梦农都下许多盘五子棋了,依然没看到牢卒来放自己出狱……
“拉拉滴!我费了那许多银钱打点,为何还不放我出去?”
苏简仿佛意识到自己又弄巧成拙了,心里一急,身上的伤势又不见好,化了脓。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。
石梦农见他模样,亦是心焦。
两人在牢中又熬了两日,苏简终于捱不过,晕死过去……
黑暗中,苏简觉得自己好像梦到肥环了,她坐在自己背上,拿匕首扎着自己的腚,骂着“你个负心薄义的狗男人……”
“好重啊……”苏简喃喃道。
再睁眼,看到劳召正坐在自己榻边,头上剃得光溜溜扎着个鼠尾辫子……
“醒了?”
“劳先生,是你救我出来的?”
劳召神色不豫,道:“收了你银子的刑部官员被查处了,若非我去打听你,你这次就要死在牢里!”
“我知错了……那石先生救出来了吗?”
“救不了,你只是小罪,他却是清廷看管的要犯。你擅自行动,险误我的大事!”
劳召说罢,脸色又难看了两分,道:“你这性格不适合在京为间,伤养好了就回河北去,我安排了车马送你。”
……
苏简趴在榻上,看着劳召远去的身影,脸色只黯然了片刻又重新振作起来。
他呲牙咧嘴地笑了笑,心中已有了盘算。
——我定要办成一件大事,让所有人刮目相看才行……
~~
济南,王家宅院。
王康手捧着一张庚帖,抚须道:“这姑娘是真不错,文君看看吧。”
今日陶文君难得有空来给他请安,接过庚帖看了一眼,眼睛就是一亮。
“桐城方氏之女?”
“是啊,治河署新来的那个方以智的妻子带家眷来济南,昨日正是你母亲设宴款待,要了这封庚帖给珠儿,乃是方以智的妹妹……”
陶文君道:“方氏女子贤良淑德,孩儿也是早有耳闻,据说方以智的三位姑姑皆是节妇,他大姑的夫婿便曾任山东布政使,方氏无所出,亲自给丈夫纳妾,延光十二年建虏入寇山东时她丈夫战死,她便投湖烈殉节了;方以智二姑、三姑,也是素有才名,在丈夫病卒后守节不嫁,孩儿还读过她们编的《宫闺诗史》……”
王康眉毛一挑,赞道:“还有此事?好家风、好女子啊!”
坐在一旁的崔氏不愿被陶文君抢了风头,插嘴道:“昨夜还听说方以智的另一个妹妹嫁了京营将领,当年建虏围京,她丈夫也是战死,她本想殉节,绝食几以至死,但心疼孩子,一人抱着孩子步行万里归家……”
“如此家风,那这姑娘岂能差了?”王康又是连叹了两声“好啊”。
他看着陶文君手里那张庚帖,满意之情溢于言表。
“既然你们都觉得好,那这亲事就定下来?”
崔氏抚掌道:“只要老爷满意,合该早些定下来。”
——到时再让王老二搬出去住才好……
陶文君却有些迟疑,问道:“以二弟的性情,此时爹还是先和他说定吧?”
王康本已沉浸在喜悦当中,正想着宝儿大难不死、四儿媳妇又怀了身孕,若再老二成了亲,真可谓三喜临门……
听了陶文君如此说,他心里也有些没把握,嘴上却还是很强硬,道:“哼,老夫定的事,岂须问他?”
……
“爹你真是荒唐!”
王珠袖子一拂,整张脸又臭下来。
“你敢这么跟你爹说话……”
王康大骂一通之后,忽发现今日这逆子竟然不声不响地坐在那,也不知在想什么。
“老夫告诉你,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你娶也得娶也得娶。我王家的孩子,能让人说是鳏夫吗?”
王珠忽道:“前次向宋家说亲,今次又向方家说亲,爹也不嫌烦?不怕被人说是反复小人?”
“什么?老夫是反复小人?还不是你不愿娶那宋家姑娘。”
王珠默然片刻,道:“爹若一定要逼孩儿娶,孩儿娶宋……”
“不行。”王康摇了摇头,道:“这方家女可比宋家女好得多。当时说娶宋氏那是你母亲看走眼了,那宋兰儿年纪又大,还抛头露面在外面当女官,脾气也差,与老四媳妇也不对付,这等女子……”
王珠道:“孩儿愿娶宋兰儿。”
“王老二!你成心想跟你爹作对是不是?!”王康猛得一拍案几,“说东你就向西,是不是想故意气死老子才开心?!”
王珠冷哼一声,心道你哪天若知道老三做的欺瞒哄骗之事才会被气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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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啑……”
王笑打了个喷嚏。
淳宁偏过头,问道:“夫君莫不是染了风寒?”
她想到昨夜里他不穿衣服大汗淋漓的样子,脸上添起一抹红晕,眼中又泛起关切。
“没事。”王笑道,“一点也不像要感冒,说来我的膈也好了,昨天还打了一个嗝。”